
(图由AI生成)
■袁志鹏
村南有条小路,深深斜嵌在山坳里。路宽不过三尺,两侧的坡近乎直立,长满了野酸枣与荆棘。路面被雨水冲刷出半尺深的沟,裸露着底下坚硬的黄土。自从通了公路,再没人翻沟去秦关了。这条路,便渐渐荒了。
只有放羊的人偶尔走走,清明、六月六、十月一上坟的人走上一趟。我也有四十年没走过它了。
路从南窑科沟湾进去百来米,便崎岖着往下走。路西有块两亩多的地,平坦,向阳。地边那道土埂,天然地弯了一道弧。爷爷在世时说,那弯弧底下,静静地睡着他的前妻、我的奶奶,已83年了。
我记忆里,那儿便没有坟头。这道弯弯的土埂,成了唯一的标识;这条荒芜的小路,成了唯一的参照。有了它们,我才能在无痕的黄土上,认出一片温暖的所在。
展开剩余70%对这个奶奶,父亲毫无印象。他来这世间不足一月,她便去了。关于她,我知道的极少,都是爷爷零碎地讲的。她姓侯,石泉街人,1923年生,中等身材,模样清秀,是个苦命人。父亲早亡,随母改嫁,年纪轻轻便尝尽了人间的酸楚。稚嫩的脸经历了风霜,瘦弱的肩过早地挑起了生计。
1940年她来到我家,才知人间有暖。公婆疼惜,日子虽清贫,却有了光的滋味。可惜这光只亮了短短两年。二十岁时,她便匆匆走了,留下未满月的儿子,成了她隔世的牵挂。
小时候,爷爷总在清明唤我一同上坟。他说,这是让我认认先人的地方,香火要记得。每次走到这无坟头的坟前,他总要歇一歇脚。有一回,他望着那弯土埂,轻轻说:“你这奶奶要是在,你们姊妹几个就有福享了。”我那时不懂,只看见他眼里有层薄薄的雾,是年深日久的忧伤。
那时,我和伙伴常来这块地给猪打草。这里苦苦菜长得旺,是上好的猪食。篮子装满了,临走时,我总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。心里闷闷的,像塞了一团湿棉花。苦命的人,连在长眠之地生长的也是苦味的菜。
后来,世界变了。洛川解放了,土地分了,再后来,家家栽上了苹果树。红彤彤的果子挂满原野,日子就像秋天的苹果,一天比一天甜润。可惜,她没赶上。
她牵挂的儿子、我的父亲,在祖父的呵护下长大了,读了师范,教了四十年书,如今退休在家,身体硬朗。家里的光景比她那时好上许多倍。我想,她若知道,该是能含笑九泉了。
去年我离了岗,常在洛川住下。逢年清明,便沿着那条几乎被荒草吞没的小路,走去给她烧些纸钱。纸灰随着青烟袅袅地旋起来,升上去,像我迟到了许多年的问候。
小路旁的酸枣树,叶子密密的,却挡不住六月的酷暑。我便在心里默念:给您捎了碗凉粉,解解暑气。土埂边,我挂上一小撮艾草,夏天熏蚊子用。要离开时,坟旁树上几只燕子呢喃着,飞飞停停。走回小路上,树影被拉得老长。我回头望,院子里,也有燕子绕着老杏树飞,飞得那样轻,那样柔。我痴想,那会不会是方才坟前的燕子,会不会是她的魂,回来看了一眼?
她若在世,今年该103岁了。可她走了整整83年。见过她的人,都已不在人间,她的模样,成了一个永远的谜。可我知道,她一定是个极好的人,也一定会很爱我。
天地太大,人的脚走不完,但心能想到天涯海角。我总盼着,能在梦里遇见她,看清她的笑容。
这条小路,乡亲们说,是老早以前通往延安的必经之道,怕有几百年了。它看过太多骡马的蹄印,听过太多远行的脚步声,如今,只守着这一小方寂静的黄土。
现在的我,每次回家,总要去小路上走一走。摸摸那粗糙的酸枣树叶,望望那道温柔的土埂弯弧。这条荒凉的小路,用它残存的身躯,替我半环抱着那片向阳的土地,替我守护着那个没有坟头的坟。
风过时,草木窸窣配资低息炒股配资门户,像是低低的回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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